“夜明,你要走了吗?”
“夜明,戴上这个玉佩吧,每当你想家的时候就看看它,我永远会在你身边。”
“夜明,我等你回来,村子都会是你的家,不要忘记我们。”
……
银白发男孩席地坐在莫夜明身边,看到赵鑫走了回来,目不斜视的问道,“他把你叫过去说什么?”
“没什么……”
赵鑫不经意地看了眼男孩,脸颊抽动了下,“他们说,莫夜明……可能是黑利派来的卧底。”
“你不相信他?”男孩微微斜视地问道。
“你相信他吗?”赵鑫反问道。
“我相信他。”
赵鑫咋了咋舌,要论他们中和莫夜明最为熟络的当然是赵鑫,而这家伙明明没和莫夜明有什么交集,却在这里一口一个相信的说着。
“如果他是卧底,就不会做出当'偷窥狂'这样引人怀疑的事了——而且偷窥得还这么直白。”
赵鑫的嘴角抽了抽。
急促的哨声从扩音器中传出,告诉监狱里的众人到睡觉时间了,该肃静了。每天的流程和秩序就是像这样由一次次的哨声组成。
莫夜明被置放在牢房中央处,被透过铁窗的月光照耀着。
银白发男孩躺在角落处睡着了,他每天都躺在这儿,因为这儿离光较远,比较黑。
男孩又一次地梦见了妈妈,这么多年,他时常想象着妈妈会接他走。
妈妈说过,三年,最多三年。她就会来,把他接走。
一开始他还会用墙角脱落的白色石灰,在发黑的墙上,一天天地刻下每一天的过去。
每一天伤心与孤独他都会藏进心头,但他想与之倾诉的那个人,却一直都没有来,无论他每一天怎样地去自我安慰,可一天天的,妈妈的模样还是在逐渐地变模糊……
哪怕他的心已经枯竭,但他还对那一声“孩子”抱有一丝丝的幻想,他甘愿为这一份爱始终坚守。
抽泣声?男孩睡得朦朦胧胧,不知何时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哭泣声,他睁开眼——
是莫夜明,他醒了。
莫夜明正双腿交叉而坐,一只手掌抵着头脸上表情痛苦,忍受着伤口与凉风触碰产生的伤痛。
另一只手则一个劲地锤击着自己的膝盖。
他痛苦至极,牢狱之灾,受人压迫奴役,肉体上受尽折磨欺辱;记忆缺失,陷入梦境枷锁,精神上也不时遭到煎熬打击。
这到底是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啊!
唯一能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信念无非是梦境中的姐姐,他多么想要逃离这里,回到她的身边,可这一切的无法实现更加剧了莫夜明内心的煎熬。
“你很爱哭。”月光没照到处出现了一道人影。
莫夜明听见声音吓了一跳,转身一看原来是那个银白发男孩,便抽了抽鼻子,带着哭腔低声抱怨道,“你怎么每次都突然跳出来,这样很吓人的。”
男孩无语,心说:你突然闯进厕所和澡堂时不也这样的啊?
“你怎么又哭了?”男孩抱腿坐到莫夜明旁边,“你在医务室那发生了什么,怎么会回来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?”
莫夜明看了看四周,大伙都已经睡着了,便低声细语地将经过告诉了他。
男孩听完微微一笑,心想自己说对了,这样一个憨憨怎么会是什么卧底呢。
莫夜明看向高窗,眼神迷惘,喃喃道:“是不是一定要有力量才能改变什么?”
“不,这间牢房里有一个人,哪怕他什么用都没有,但他还是愿意为了内心的正义,去尽力帮助别人,哪怕自己因此挨饿。”
“啊?是谁啊?真厉害啊,不像我……”莫夜明将双手放在后脑勺微微后仰,“这么垃圾。”
男孩翻了个白眼:这都没意识到我说的就是他自己吗?
“哼,是挺垃圾的,不然就不会偷窥别人了。”
“喂喂,你一件事要说一辈子吗?
“拜托就翻页吧,那一次我真不是故意都说了。”莫夜明崩溃道。
谁能想,一堆堆的烦心事没让莫夜明“崩溃”,顶多也才像刚才一样,抱头哭一场,来一次自我宣泄。
反倒是这家伙一句“偷窥狂”就给莫夜明整“破防了”。
“翻页不是不行……”男孩依然一副面瘫脸。
“谢谢你!”莫夜明激动得几乎要迸出泪水,急忙握住他的手不停摇晃。
“只是……”男孩脸有点红,他还没被除妈妈外的人这样亲昵地摸过手。
他抽出手,竖起两只手指说道:“只是记住,不是一次,是两次。”
莫夜明差点要原地栽个跟头。
然后,他们俩人就一起看着前方,一人看着深黑的墙壁,一人望着倾下月光的铁窗。
月光洒在莫夜明身边,而男孩却有意无意地把身形隐藏在黑夜中。
耳边,可以听到牢间里有些人地动山摇的呼噜声,还有回荡在监狱中的呼呼风声,仔细听还能听见彼此间的呼吸与心跳声。
“你不睡觉吗?”
“还不是被你吵醒了,现在睡不着了……你呢?”
“我不想睡觉,一睡觉就会做梦,我会梦见我的姐姐,我怕我会更加思念她。”
莫夜明叹了口气。没注意到男孩的眼神有点怪异。
莫夜明突然站起身来,气势如虹的说道:“我想要逃出去!”
男孩立马站起来捂住了他的嘴。拜托,你这块头也不小了,咋跟个小baby似的,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这么大声的阳谋呢?
“你有计划吗?”男孩沉声问他。
“没有……”
合着你是在这空谈啊!
“嗯……你名字叫什么?”莫夜明突然想到这茬。
“叫编号。”男孩指着衣服上漆印上去的数字说道。
莫夜明想了想,笑意上眉梢,问道,“你能跟着我念'我最棒'吗?”
“你最蠢。”
“……啊喂,你就不能用'我'来说一句话吗?”
“不要,瑞朵为什么要听你的话?。”
“噢,原来你叫瑞朵呀,像个小女生的名字,还挺可爱的嘛。”莫夜明喜笑颜开。
瑞朵略显土灰的脸上顿时红彤彤的,一直红到了耳后根。
“唉,你为什么不喜欢用'我'呢?”莫夜明趴在地上,手抵着下巴问道。
“不关你事——还有,是'黛瑞朵'!”
“好吧,”莫夜明撇了撇嘴,“不过我还是喜欢叫瑞朵。”
“这是妈妈才能这样喊……随便你——只要,那个,就是……”黛瑞朵支支吾吾的结巴道。
“你能跟我说说你的姐姐吗?”他忽然害羞的说道。
“我姐姐?”莫夜明挠了挠头。
“如果瑞朵听高兴了,也不是不能和你说'为什么'。”说罢,便把头歪到另一边去。
莫夜明沉默了会儿。
但如果黛瑞朵知道这番沉默,只是因为莫夜明看到她的耳朵,不禁联想到梦里姐姐给自己做过的红烧猪耳,她会怎么想呢?
“嗯,咳咳,当然没问题。”莫夜明在脑海里搜寻出和姐姐在一起的点滴过往,酸与甜滑上嘴角——
忽然黛瑞朵悄**的插声道,“你姐姐会打你吗?”
“打我?嗯,那就多了。”
黛瑞朵咽了咽口水,缩了缩。
“有一天,我和我的几个小伙伴们跑到赛纳尔河——是我们的……嗯,母亲河吧。
“我们到那里捡贝壳抓螃蟹,结果我站在石滩上滑倒了,一个倒栽就掉进了河里去了——那时水势又猛,我又不会游泳……我还以为我要挂了。”
“真淘气。”
莫夜明吐了吐舌头,说道:“还好那时风逆着水向,一个浪就把我拍上了岸。
“我姐知道了,追着要打我,从村头追到村尾,一直紧随在后。”
“活该。”黛瑞朵看向笑得无忧无虑的他,看着他脖子上的伤痕累累,心头涌出不知名的难受感,不知如何言状。
“没你这样泼冷水的啊。”莫夜明屁股坐累了,趴在地上继续说,“还好我灵机一动,爬上了一棵百年大树。
“结果我一上去,就发现其他人也都在这——由于那时我落水时动静太大,给河边洗衣的大人们听到了,一传十,十传百,自然而然就传到了他们爸爸妈妈的耳朵里。”
“后面呢,被发现了吗?”黛瑞朵也用胳膊肘作支撑,趴在莫夜明身旁。
“因为我衣服浸湿完了,一路滴水,所以姐姐就拿着衣架就站在树底下。
“她那时就想啊:怎么水迹到这就没有了呢?就是在这时,正巧不巧,她走到我所在位置的下面。”莫夜明说得兴起,没注意到他已经把身下的干草尖头的部分全给薅平了。
“然后她发觉身后咋在滴水呢?这最近也没下雨啊。结果——一抬头全给我们一网打尽了,回了家自然是免不了一顿毒打咯。”
黛瑞朵不禁捂嘴一笑。
“瑞朵,你呢?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?”
黛瑞朵垂下睫毛,摇摇头轻声说,“忘了,在这呆的太久了,我记不清了。”
“你……家人呢?”莫夜明试探性的问道。
“瑞朵,有妈妈。”黛瑞朵情绪顿时有些失落,这完全不像平日里一副凛若冰霜的样子:
“瑞朵,以前画过一副,有妈妈和我的画……只是,瑞朵没有彩色的画笔。
“画里,妈妈对瑞朵她说她会来接瑞朵。画里,妈妈牵着瑞朵的手不曾松开。
“画里,妈妈笑着,笑脸是苹果那样红彤彤的颜色;瑞朵也笑着,只是瑞朵的头发是让人讨厌的白色。”黛瑞朵深深的叹了口气:
“没有人会喜欢瑞朵的白发,包括妈妈,他们说那是魔鬼的象征。”
莫夜明深吸一口气,翻身起来坐在黛瑞朵面前。黛瑞朵被他这莫名其妙的动静吓了一跳,也坐起身来。
这一坐起身来,只见一双手按住自己的肩膀,然后迎面便一张无比严肃的脸凝视着他。
“不!我觉得瑞朵的头发不难看,这很酷的好不好!”
虽然这演技很僵硬,但确实打动了黛瑞朵——“银白色的头发,不丑?瑞朵,很酷?”
他看向莫夜明,浅色的眸子里撒入点点星光——月光不知在什么时候溜到了黛瑞朵的上方。
莫夜明趁热打铁的说:“别听他们瞎说,银白发超酷的好吧。
“我听村里的人说过,城里的人兴染发,duang,染各种颜色,以后有机会我也染个你这色儿的。”
黛瑞朵笑了。
被他逗笑了,流着泪笑的,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。
笑声虽不如百灵鸟般清越,但他的笑声依然动听。
他跪在干草上,眼睛迎着月光晶莹,望向铁窗外,那遥远的月。
他单凭双腿一蹬而立。他伸出手触摸着它们,那些星星点点银白色的光芒,每一寸,都想拥有。
银白色的月光,银白色的短发;
清冷夜晚下的男孩不悲伤。
莫夜明看着他,不禁有些感慨,看来,人并非生来孤僻,而是伤口未能愈合,便始终畏惧光亮,不敢迈出自信奔跑的那一步……瞧他这样,还挺可爱,倒和名字一样,像个小巧的女孩。
那一夜,他选择接纳月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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